三十年代的上海。 一辆豪华型轿车,在一条颇为宽敞整洁却并不热闹的马路上“沙沙”地行驶。两边的车窗被一层蓝色的丝绸窗帘密密地遮住。 “吱”地一声,轿车终于在一幢石库门房子前面嗄然停住。车门开处,首先钻出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。他熟练地将手遮住车门项,弓着腰,恭而敬之地从车内引出一位老者。 这位受尊敬的人物,年近六旬,身材敦实,脑门油亮,稀疏的头发也已斑白。他穿着长袍马褂,气宇轩昂。 在年轻人伸手扣动那一副黄铜门环时,老者瞧了瞧一旁墙上镶嵌着的那一块写有“太清课命馆”字样的白铜招牌,微微一哂。这块一尺半见方的白铜招牌,吸引了多少政客、巨贾、名优等海派各式头面人物!得意者,从这里得到了永保得意的许诺,添加了继续参与生存竞争的勇气。失意者,从这里获得了走出低谷的希望。今天,他以失意者的身份,以等待了六个星期的代价,来到这里冀求一张引渡迷津的良方。 黑漆锃亮的石库门与左邻右舍并无两样。真是“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”呵! 两扇大门缓缓启开,一位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汉子,向门外来客拱手道:“欢迎,欢迎!我们馆主正在楼上恭候。请吧。” 老者颔首作礼,一撩袍襟,率先跨入天井。天井两侧墙根处,几盆白兰花开得正盛,幽香轻吐,弥漫在空气中,煞是爽人。 穿过天井,便是客堂。四扇落地长窗门,使得客堂内十分敞亮。靠窗门右侧安放着一张小型红木写字桌,桌后墙壁上悬挂着一块书有“挂号处”字样的搪瓷小牌。上方又悬着一块长三尽宽二尺的红木镜框的价目单。课命项目繁多,命金五元起至二百元不等。价目单下方,另有两条注说,第一条是“两周前预约挂号,每日五名”,第二条是“四岁以内、花甲之外命金加倍”。与价目单遥相对应,另一侧墙上悬挂着的红木镜框内是一幅王文八卦图。待客的八椅四几,一式红木,分列两旁,很有些气派。客堂内侧,居中一条长形红木供桌,精雕细刻;供桌中央是一只红木镶座的铜鼎炉,几把广东捧香,散插其中。青烟缭绕处,挂着一幅已经发黄的太清老君神像;神像两侧是一副石鼓文体对子,上联“课通天地”,下联“命属阴阳”,朴茂雄健居然是吴昌硕手笔。对子下方的供桌两侧,那一对明代永乐窑的青瓷花瓶,更显示出这个课命馆馆主的身份非同一般。 沿着墨绿色地毯铺盖的楼梯拾级而上,便是馆主的谈命室。老者踏入谈命室,只见一位身材颀长,面色红润,年龄约在三十五六岁之间的男子缓步迎上前来。他的脸上虽然架着一副墨镜,仍掩不住那一股外溢的秀气灵气,给人以清新脱尘之感。 “可是大帅驾到了吗?”他微笑道。 陪客上楼的中年男子忙低声向老者言首:“大帅,这位就是我们的馆主。” 老者闻言,哈哈一笑:“老夫久仰馆主大名,今日一见,竟是这样年轻,实在可敬,可敬!” “大帅,请恕方某未曾远之罪。”馆主不卑不亢地向着老者躬身施礼。 那位操着满口山东土音,被尊为“大帅”的老者,乃是十数年前称霸一方的北洋直系军阀首领吴佩孚;而这位自称“方某”的馆主,便是本书主人公、曾经名噪上海滩、号称“瞎子王”的“一清居士”方玄。 与一般的命相占卜之士稍稍不同,方玄凭藉着我国那一套传统的数理推衍模式和娴熟的演算技巧,热中于欺骗大大小小骗子。他善于将他们的脑子堕入五里云雾之中,然后让他们乖乖地留下一部分作孽钱,同时也让他们获得被骗的满足。 你瞧,这位集军阀、政客于一身的落魄巨子,也不请自来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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